李煜近前,端详了一番,纸上是一首《往行远》——
玉砌花光锦绣明,朱扉长日镇长扃。夜寒不去梦难成,炉香烟冷自亭亭。
辽阳月,秣陵砧,不传消息但传情。黄金台下忽然惊,征人归日二毛生。
上阙戚戚艾艾,犹如小妇人埋怨,下阕话锋一转,表达了对征战的厌恶,有了点边塞诗的味道,不过,最后一句倒是符合当下的情况,只不过要把“怨妇与情郎”,转换为“父与子”。
黄金台下忽然惊,征人归日二毛生——黄金台下,惊闻立下赫赫战功、凯旋而归的消息,只可惜我已经头发、胡须皆白了。
“父皇,儿臣觉得词义深刻、意境悠远,只是,不太对儿臣的胃口。想比儿女情长、花前月下的意象,儿臣更喜欢金戈铁马、意气风发。”
“从嘉,这倒让父皇意外了。”
能不意外吗,李煜以前写的都是啥?“多少泪珠无限恨,倚栏杆”“世事漫随流水,算来一梦浮生”“玉钩罗幕,惆怅暮烟垂”“佳人舞点金钗溜,酒恶时拈花蕊嗅”!
随便拎出来一首,就能看出来,南唐不亡国简直没天理。
李煜搀扶李璟坐下,一笑说道:“人是会变的。”
“是吗?从嘉,你可有作新词?”
作个毛线的词,老子天天忙得要死。
不过,既然问了,李煜还是附和道:“写了几句。”
“可否念来,让父皇听听。”
李煜一皱眉,想了半天,念道:“怒发冲冠凭栏处,潇潇雨歇,抬望眼……壮士饥餐胡虏肉,笑谈渴饮匈奴血,待从头,收拾旧山河,朝天阙!”
李煜就这么随口一说,他语文成绩就那么回事儿,能完整背诵下来,实属不易。
李璟却被震惊了!
“好,好词!从嘉,父皇仿佛看到刀光剑影、铁马冰河!”
李煜心中好笑,能不好吗,岳武穆的词。
“父皇,词做的再好,也不过是纸上抒情,家国大事、百姓生计,可是活生生的现实。”
李璟听了,沉默不语,好半天才说道:“从嘉,自古以来,帝王何其多也,越是彪炳史册,就越是杀伐过重。你跟父皇说实话,究竟是怎么打算?”
李煜这才听明白,原来话里有话。
“父皇,儿臣只要大一统!”
“大一统?!”
“没错,自古帝王不少,可真正名留青史的,就是让华夏一统的人。至于杀伐,在所难免,在所不惜!”
“从嘉,为君王者,应该心怀仁慈之心,你难道不懂吗?”
“仁慈之心?没错,那要看对谁,也要分时候,太平盛世,皇帝都可以表明自己是仁慈圣主,可乱世之中,就要杀伐果断!”
“这……从嘉,你为何这么想!”
“父皇,史书写始皇帝残暴,可他统一货币、文字、度量衡,杨广弑杀,却平定乱世,开凿大运河,这难道不是功勋?”
“你,你想说什么?”
李煜平静地说:“父皇,好人做不了好皇帝,好皇帝注定不是好人。”
言下之意,李璟老同志,你太好说话了,太仁慈了,搞得朝廷就跟一个黑社会社团一样,到处论资历、讲交情,你是皇帝!你一句话可以决定人的生死!
“好人,好皇帝……”
这五个字,李璟反复咀嚼,过了许久,仿佛开悟一般,眼神充满了活力,身体似乎也变轻了,不用太监扶着,也能轻松地踱步。
李璟走到桌案前,看了一眼自己写的词,几下子撕掉了。
“父皇……”
李璟没有作答,他兴奋地拿起笔,在纸上飞快地写着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