雍远离了于家庄,过伊水桥时,望见街道两边的客栈灯火通明,喧喧闹闹,便去稍作倾听,但听得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——
“有不少人认为,他隐藏行踪是因为有伤在身,可是若我们大家都生病受伤,难道会是自己躲着?那当然是得寻医治病,岂有讳疾忌医躲着之理?”
“他屡助九牧而不留名,换句话说,也就是天魔在的地方,他就在,天魔走,他就消失,这不是太巧合了吗?”
“他本就身份不确、来历不明、功法奇特,这些年来行踪又极其隐蔽,十分古怪啊。”
“当时永牧州之战,你们也看到了,天魔大护法也是不苟言笑,和他很有几分相似。”
“有没有可能,他之所以每在人们危难时出手相助又飘然而去,其实有心为之呢?目的是故意混淆视听,想要笼络人心,进而达到他不为人知的目的。”
“难道是为了打探什么消息?比如九牧功法?”
“恐怕不止,听说,尘卷平原后,就是他向永牧州四位门主报信,请四城五门驰援冰目原,北风起后,又是他告知北地人,花属天魔将在良穆都东北二门伏击四城五门,这才害得三牧失守,四位门主、梁城主、景城主他们险些命丧良穆都南门!”
“天魔大军在明面上夺取九牧各城,而他则在暗地里笼络九牧人心,难道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,误导我们进入陷阱?”
“御兽垣之事,恐怕是城民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,所以他才杀人灭口!”
“任平生捡到的剑曾是天魔之物,那剑非同凡响,竟使得不通道力的任平生硬生生击败两位天魔使者,而那个人也是身负一剑,他背上的那柄兵器也很诡异,那柄兵器会不会就是当年天之殇时打破苍穹的罪魁祸!”
“你们有没有听说,那天魔的头头其实也是有伤在身?”
“他会不会就是传言中的天魔尊!”
“如果他是天魔尊,那他这样不告而别,之前那么长时间的阴谋不久半途而废了?”
“怎么半途而废了,尘埃已经遍布此间以西,三牧已经失守,永牧州之战两位城主身亡,两位城主入邪恶道,天南地北的人们都涌来永牧州,人心之尘互相翻腾,人们已经不再信任四城五门,难道这些还不够吗?”
“这么看来,永牧州一战他适时出现并帮助我们,恐怕只是为了九牧取胜,这样,人们就会争相涌来,他再留下血瘟疫飘然而去。”
“……”
雍远听了片刻,得知人们议论之事比梁征三人所述的更为离谱,再不敢耽搁,连夜赶往落霞郡。
落霞郡中,傅志恒、西风晚、北辰灿、瑶琴,正在向众人汇报连日打听天上下落之事,西风晚道:“这几日,我们四个曾在育芳郡附近查探,虽然没有探查到天上大人、寒少城主的下落,但却得知了两件事,一是天魔子民一直在修炼术法,二是天魔尊因为伤势,难以长时间离开火晶宫。”
梁涓点头道:“嗯,天魔子民到来后,每一个都在勤恳修炼,关于这件事我们几个也曾私下商议,认为这是天魔为了维持尘埃热浪不散所做的努力。”
西风正道:“不错,九嵩山以西不比天魔域,为了延缓尘埃热浪散去的度,天魔不得不依靠修炼凝聚尘埃热浪。可毕竟天魔数量有限,尘埃热浪还是在缓缓消散,因此,花属众魔在育芳郡周遭种下五彩斑斓的古怪花卉,恐怕就是在为尘埃散去后她们能更好坚守做准备。可是天魔尊有伤在身的事,虽然真人当日已经推测出来,但众魔对他们口中的尊上尊崇有加,岂会将这样重大的事泄漏给你们?”
北辰灿道:“瑶琴姑娘以音律入道,情动于心,故形于声,是以她能够看穿人心。”
众人听了此等奇异功法,齐齐望向瑶琴。
瑶琴道:“虽然我的音律造诣还很不到家,但我的确听得到天魔斥候及普通天魔子民的心声,那些天魔子民都是相同的念头,那就是苦练术法,减缓良穆都尘埃消散的度,以便他们的尊上安心养伤。”
众人个个惊叹,唯有梁城主心思急转,甚觉不妥,正要开口,雍远在外求见,他只好暂且压下顾虑。
雍远郑重开口:“各位前辈,我刚刚听闻一件事,据说有一个手拿御兽门门主令牌的年轻人到处讲说,说他曾亲眼看到是天上大人将御兽垣化作火海。”
听罢,御兽门四位老师顿时神情一凝。
雍远连忙追问:“四位老师,晚辈来此,正是为了求证此事,你们但说无妨。”
毕竹盛道:“这件事我们原不想提。当日共有七个天魔分袭御兽垣各处,我等和门主以及后来的平生一起与天魔周旋,奈何天魔的联合之术威力甚大,竟让整个御兽垣血流成河,全凭门主牺牲自己使出先置召唤语,我们才得以趁机逃出。等我们与先行逃出的门中弟子、城中百姓汇合,却得知天上和寒少城主赶去了御兽垣,我们放心不下,便又回返城中,刚到城中,就看到不少城民正望外逃离,与此同时天色忽然昏暗,眼前漆黑不能视物,就在那时,忽然天空落下无数赤曜光灼之剑,穿过正在逃离的百姓的身躯,更将整个御兽垣焚为一片火海,无数身影在火海中不断扭曲,最终化成灰烬。而借着火光,我们隐约看到,那七位血属天魔,竟都对天上恭敬行了一礼,这才潇洒而去!我们也曾想追问天上,可火海挡住去路,遮住视线,一眨眼的功夫,天上和寒少城主就消失不见。后来,永牧州之战时,我们也曾想当面询问寒少城主,可惜未有恰当时机,本想等天上大人醒来再问,谁知,他又忽然不见踪影,这个疑惑因此耽搁至今。”
西风正道:“我们都知,血属天魔能传血瘟疫之毒,还能操纵尸骸,城民之死,或许与此有关,大家也都看到了,仅仅是于家庄出现血瘟疫,就让我们焦头烂额,而天魔故意向天上大人致礼,恐怕是看到你们来了。”
北辰明道:“北地屡受天上大人之恩,寒门主更与他兄弟相称,这么多年来,时不时有他帮助九牧的消息传开,当年青玄武大人身中血瘟疫之毒,也是天上大人告知解毒之策,这是我们师兄弟亲见,永牧州之战时,也是他力敌两位天魔护法,难道这些都是假象不成?”
张枫道:“正是因此,我们并未敢将当日所见告诉大家,从前,御兽门可以选择相信天上大人,可是如今已有谣言,若找不到十足证据,恐怕谣言会愈演愈烈。”
雍远道:“张老师说得极是,正是因为百姓不知御兽垣之事的原委,因此已经胡乱猜测起来。”
梁城主问:“什么猜测?”
雍远便将在客栈所闻如实说了,众人听后,一时难辨真伪。期间,瑶琴得知天上有伤,悄问北辰灿:“天上何等本领,谁能伤得了他呢?”
北辰灿道:“瑶琴姑娘难道忘了,三贤已经多年不曾露面。”
听了此言,一向大咧咧的瑶琴大惊失色:“你的意思是天上曾与上古三贤交过手?最后落得三贤殒命他身受重伤?”
北辰灿道:“我只是顺着这个思路猜测,现在当然不能定论。”说到这,朗声对众人道:“这几日我与傅公子日夜相处,相谈甚欢,他的言语神情,无不透露着对天上大人的尊崇爱护之情,因此我对这些谣言,有不一样的看法,众位长辈、同道不妨一听。近来,九牧谣言颇多,起初是关于四城五门的,谣言何来,不必深思,我们都是四城五门人,这谣言的目的亦十分清楚,如今,又有关于天上大人的传言,哪怕我们暂时有很多疑惑没来得及当面向天上大人请教,哪怕他的功法与众不同,哪怕他的行事风格让人琢磨不透,可这忽然甚嚣尘上的谣言,却反而证实了一个事实,那就是正如四城五门人不为天魔所容一样,天上大人也必定被天魔视作心头大患!”北辰灿相信天上,因而替他解释一番。可正因为今日之信任,后面得知“真相”,使他再不敢轻信任何未经证实的真相。
众人点头不迭:“这也就解释了天魔带走任平生和金乾的目的,一是妄想窥探御兽功法,凭借御兽对抗九牧,二是逼迫任平生散布谣言,令九牧从内瓦解。北辰公子之言另辟蹊径、别具一格,倒是让人拨云见日。”
可这时,北辰灿却忽然话锋一转:“但是,如今天上大人不在,御兽垣的百姓已死,若如此草率断定,对死者来说有失公允,更别说他人是否能够接受这个解释,以及其他种种未得解释的疑惑。何况眼下传言甚嚣,若不及早让尘埃落定,只恐迟则生变。”
北辰明疑道:“灿儿,莫非你有什么办法?”
北辰灿回道:“我们都知天魔尊有伤在身,假如天上大人果然是天魔尊,那他失踪的日子会去哪?必然是回天魔老巢养伤。”
西风晚望了一眼瑶琴,心中已有猜测:“看来师弟是想去天魔域,救出瑶琴父母。”并不愿他去,道:“可是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,他大可以告诉我们,他有事要离开,何必不告而别让我们大生猜疑?”
北辰灿反问道:“那如果师姐你是天上大人,在明知大家有事要请教你的情形下,你该以什么事为借口离开?”
“要想找一个合适的离开理由的确很难。”西风晚也承认这个借口并不好找。
北辰灿接着道:“哪怕他有一个合适的理由,那在告知这个理由的同时,也可以将我们的疑惑一并去除,如今他已不告而别,要么就是他的确有急事,要么就是他不想解释或者没有合理的解释。”
北辰明道:“我们希望是前者,但也可能是后者。”
北辰灿点了点头:“如今天魔域中只有普通天魔,若我和瑶琴能混入天魔域,拿住几个天魔子民,瑶琴便可用看穿人心的功法探知天魔尊样貌如何。”
瑶琴早就有心去天魔域探望甚至救出父母,立刻答应:“我愿去。”
西风正道:“九牧大受天上大人之恩,我们决不能见他蒙受不白之冤,但且不说西去路上有多少天魔把守,你们会不会暴露行踪,只说天魔域中,那里有的不止成千上万的普通天魔,不止源源不断的尘埃热浪,还有许多妖兽妖木,可谓危机四伏,你二人前往天魔域太过凶险。”